长安似初-ed

[九辫]春秋

叶稀盐:

民国背景 一发完


知名戏子张老师x算命先生杨小瞎




皮这一下我很开心


嘻嘻






九辫-春秋




民国二十一年,腊月二十六,天津。


 


城里头最热闹的戏班子唱完封箱前最后一场戏,城门口冒着风雪进来一位蒙着眼的算命先生。


 


 


半个月后,正月十三,戏班子开箱。


 


开箱是一年伊始的大事,所有人忙前忙后为晚上做准备,台前幕后乱成一片。戏园子后院有个专门给班主准备的小房子,平时放着班主的行头,也让班主休息和化妆用。此时,一个身着黄袍子的丫鬟正看着地上摔碎的杯子直发愁:“大过年的怎么这么不吉利。”


 


她身边对着镜子描眉的男人淡淡笑了笑:“岁岁平安,哪不吉利了?”


 


“这寓意不一样。”小丫鬟攥紧了手绢看着气定神闲的男人,咬了咬唇,“二爷,是不是咱们没去上香,佛祖怪罪下来了?您看看过年这段日子哪有几件事是顺心的……方司令自从初七来过一趟就再没来过了……以前都是隔几天就来一趟的……”


 


男人听出她的言外之意,侧过头好笑地盯着她:“那你要怎么办?去给佛祖补一支香吗?”


 


“倒也不是……补的不知道算不算数。”小丫鬟歪头想了想,想起什么,一拍手,“二爷,我听说城里来了个特别厉害的算命先生,算东西特别准,您要不要找他算一卦?”


 


“哦?”男人对这些并不感兴趣,一边化着妆一边敷衍的问,“很厉害吗?”


 


“特别厉害!据说能算出第二天要发生的事,可灵了,外头好多老爷都找他算卦呢。”小丫鬟对男人说她这些天打听到的消息,“叫杨九郎,是个瞎子,只问生辰八字,其他一概不管,算得可准了。我听说李老板正月初三问的他二姨太肚子里的是男是女,算命的回了句‘龙凤呈祥’,初四就生了对龙凤胎,把李老板高兴坏了。”


 


“二爷,您要不也找他算一卦?”


 


“行啊。”男人轻轻一勾手把眼尾拉长,对着镜子露出个魅惑众生的笑,“挑个我有空的日子,你把他请到府里来。”


 


 


第二天消息就送到了城西摆摊算卦的杨九郎耳边。算命的看不见,传话的就当堂说了,正巧此时有客人,待得传话的走了,才笑眯眯冲着算命先生一拱手,“恭喜杨先生,搭上了张云雷就是搭上方司令啊。”


 


杨九郎初来乍到,不明白这的具体情况,听了这话一头雾水,经人解释才明白。


 


张云雷是个唱旦角的,好嗓子好样貌好身段,是天生就该吃这碗饭的人,也是天津城里最红火的角儿。但是一个唱戏的不是主要的,重要的是捧他的人——天津城的最高指挥官,第2师第13旅旅长,方柏安。


 


方司令人生最大爱好就是听戏。当年被张云雷一嗓子拴住了心,把人赎出原来的戏班子不说,还给他建了个新班子,不仅把天津城里一块风水宝地圈给他做戏园子,还另给他一座院子让他住着。全天津城都知道,方司令每月去张云雷那的次数比爬媳妇儿床还多。


 


次日午后,杨九郎就被接到了张云雷府上。门房知道这小瞎子看不见路上前去扶,却见他准确地抬脚迈过了门槛,一步一步走得稳当。


 


杨九郎被领到一个小园子里,坐在亭当中。下人端上茶水点心,不一会对面就坐了个人。


 


“你们都下去吧。”来人开口让杨九郎一惊。他不懂戏,也不爱听戏,但也能听得出这人声音里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天赋。


 


下人们训练有素,得了命令立刻消失,只留了张云雷的贴身丫鬟在旁伺候。张云雷午睡刚起,半眯着眼单手托腮,打量对面的算命先生:“今天请先生来,是想请先生帮我算一卦。”


 


“张班主想算什么?姻缘?钱财?运程?灾祸?”


 


张云雷想了想:“命数。”


 


贴身丫鬟在杨九郎耳边说了张云雷的生辰八字,张云雷翘着腿,一手托着脸看对面的大师给他算命。男人用黑布蒙着眼,穿深灰色大褂,两侧脸颊有肉,面相老实憨厚,不像街上随便给人算命的骗子。


 


他就这么看着男人掐指念念有词半柱香时间,收势时男人握紧拳,在空气中上下一挥,不知是不是错觉,他隐约看见男人额角暴起青筋。


 


“怎么样?”他坐直了身子,连小丫鬟也侧耳过来听。


 


男人似乎在回魂,好一会才颤抖着嘴唇回他:“……没算出来……”


 


这话让张云雷一头雾水,在一边候着的小丫鬟不乐意了:“杨先生,我们请您来是求您算卦的,是好是坏您起码给个话,这么不上不下的算什么?”


 


“抱歉,杨某学艺不精。”杨九郎朝他拱了拱手,“张班主命格太硬,杨某看不清。”他略一思索,“这样吧,作为补偿,杨某给您一句忠告,请您小心身边人,唱戏时多注意台上台下。”


 


张云雷盯着他看了好一会,神色不明,最终点头:“好,我会注意的。”


 


他站起身,让小丫鬟扶起杨九郎,下巴一点,小丫鬟从怀中掏出几块银元递给杨九郎:“多谢先生。”


 


当时杨九郎以为自己跟这位张班主再不会有交集,毕竟自己没有给他想要的答案。却没想到,几天后张云雷再次请他到自己府上。


 


比起上次的茶水点心,这次菜肴丰富得多。张云雷刚下台,戏服还没换,在正厅对他一拱手:“杨先生请先入席,待我换身衣服再来与杨先生细谈。”


 


被伺候着入席时,杨九郎脑子里想的却是:他今天唱得很累,嗓子有些哑。


 


片刻后换了衣服的张云雷再次坐到他身边,伸手殷勤地给他加了几筷子菜,终于说清他这次请杨九郎来的缘由:“多谢先生前几日给我的忠告,我今天在后台抓了个吃里扒外的。”


 


“不必客气。”看不见的人对周遭环境十分敏感,张云雷离他太近,让杨九郎有些窘迫。他不着痕迹往后挪了挪,端起酒杯挡在自己面前。


 


入了春的天气开始回暖,房间里还点了火炉,不知不觉感到闷热。杨九郎擦了擦额角的汗,身边的张云雷还精神奕奕,让他十分头大:“张班主……”


 


“杨先生。”张云雷先截住了他的话头,“咱们现在不算陌生人,不用那么生分,你叫我‘云雷’便好。”


 


“……云雷。”


 


“九郎。”张云雷顺杆爬,端起酒杯塞到他手里,“来,再喝一杯。”


 


就这样,他们建立起这样莫名其妙的情谊。张云雷偶尔会请杨九郎到他家里,不算卦,只聊天。渐渐地,杨九郎知道这位名角私底下其实是个孩子气的男孩子,嗜甜,小气得很,一点小事就能生半天的气。也很好哄,一块桂花糕就能哄得眉开眼笑。


 


他知道张云雷是个戏痴,活了十几年,所有的心思都在戏上。


 


他知道张云雷其实早知道有人要叛,只是抓不到证据,是他那句话让张云雷有了借题发挥的机会。


 


他知道张云雷与方司令不是外界传的那种关系。方司令是戏迷,爱张云雷爱得深,却不是那种爱。他每次来都只与张云雷讨论戏,或是写了新本子,都会第一时间拿过来给张云雷看。


 


在方司令眼里,张云雷是天上来的仙,一举一动皆是天恩。他宠着张云雷,给他最好的,不求回报,也让张云雷十分惶恐。他担不起这份爱,因此只能在方司令面前扮演着仙子的角色。


 


那个赤着脚站在房中央傻笑的张云雷,只有杨九郎知道。


 


这位戏台上的谪仙,在他面前仿佛才有了点活人样。


 


 


某日午后,张云雷刚吃完点心,嘴角还带着屑,头发乱糟糟披着,突然凑近他:“九郎,你来听我唱戏吧。”


 


杨九郎被他吓了一跳,连忙往后躲,躲到一半愣了:“……什么?”


 


张云雷从不在他面前唱戏,连吊嗓子都不曾有。杨九郎知道张云雷说话好听,却从没听过唱戏时的张云雷。


 


“来听我唱戏呀。”张云雷眨眨眼,“我让他们给你留最好的位置。”


 


当杨九郎坐在台下,听着台上锣鼓响,只觉得不真实。他能根据身边欢呼声来判断出来的是不是张云雷,当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,他知道张云雷出场了。


 


戏台上的角儿与他认识的小孩子几乎不是一个人。杨九郎恍惚了,台上那个唱腔漂亮,台风端正,与在他面前为一块糖糕生气的张云雷几乎重合不起来。


 


他第一次恨自己看不见。他想看看这个笑起来跟个小狐狸似的孩子,换上戏服后是什么样的。一个人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兼顾这样反差的两面,一个人到底要多单纯,才能有这样反差的两面。


 


杨九郎不懂戏,可他知道张云雷唱得好。亲耳听了张云雷唱戏,他才知道方司令为什么把张云雷当成上仙,为什么张云雷的戏一票难求。


 


样貌身段他看不到,单说嗓子,世上再找不到这样好的了。


 


 


日子一天天过,转眼就入了秋。方司令接到调令,要带着队伍举家迁往南方。他有心带着张云雷,但是哪有行军带着戏子的道理,何况张云雷身后还有一整个戏班子。


 


接任他的刘司令也爱听戏,但不只爱听戏。刘凯惜和方柏安不一样,方柏安是君子,把张云雷当天仙,天仙是高贵的、不可亵渎的。刘凯惜把张云雷当戏子,戏子可以随意把玩。


 


他多次请张云雷到他府上,都被张云雷拒绝。次数多了刘司令的耐心也快用完了,给张云雷的压力越来越大,戏班子处境也一日不如一日。


 


杨九郎再次被请到张云雷家时,心里是惊讶的。张云雷已经半个多月没找过他了,他知道对方最近难过,也没有去打扰。


 


熟门熟路进了里屋,门一开被扑过来的张云雷身上的酒味熏得一个踉跄。张云雷醉了,呼吸都带着酒气。他扯着杨九郎的袖子将他拉到椅子上坐好,随后自己坐到他身上。


 


杨九郎感受着腿上的重量,僵住了。


 


张云雷两手搂着他脖子,脸埋在他颈间,是个极其亲密的姿势。杨九郎挺着身子不敢动,感受着张云雷在他身上蹭来蹭去。角儿醉得厉害,嘴里念念叨叨听不清说了什么,只听得出声音里的哽咽。杨九郎想了又想,伸手搂住了张云雷的肩膀。


 


角儿委屈坏了,他知道。张云雷从来只想唱戏。现在这个世道,想好好唱戏,就得付出些东西。以前方司令在,张云雷不用受这种苦,现在刘司令来了,他也不想用这样的交易去换取他唱戏的权利。


 


“九郎……”张云雷叫他,混了酒气的声音暖糯熨帖,唱惯了旦角的人习惯性拉长尾音,听起来暧昧至极,“你说,我该不该去?”


 


“……”眼睛看不到的人身上触觉极为敏感,杨九郎被张云雷这几句耳语撩得浑身汗毛都炸起来。怀里人的气息喷在他脖子上,身上痒得不行,心里又很是难过。


 


张云雷突然往旁蹭了蹭,带着酒气的唇落在他脸颊。


 


只是轻蹭一下,甚至说不上是个吻。张云雷侧过头笑出声,杨九郎却是完全炸开,他伸手捧着张云雷脸颊。喝醉的人在他怀里笑到颤抖,醉眼迷离看着他。


 


张云雷脸真小啊,他两手捧着,几乎把整张脸遮完。拇指摁在两边嘴角,是向上翘着的。再往上,他摸到了眼泪。


 


杨九郎从没这么痛恨自己的缺陷。他想看看张云雷,看看这个有着细长双眼,笑起来眼角有小褶子的少年到底长什么样。想看看那个能勾人魂的戏子长什么样,想亲身体验一下,被摄了心魂的感觉。


 


那晚张云雷在他怀里又哭又笑,喝醉的小祖宗尽情撒欢,杨九郎豁出命陪他闹。第二天就听说张云雷去了刘司令府。


 


当晚就出了事。听说张云雷用房里的匕首刺瞎了刘司令一只眼睛,随后被闯进来的警卫员乱枪打死。戏班子也一夜之间被毁,所有人死的死,逃的逃。


 


一代名伶,就这样被扔在了荒山野岭。


 


 


杨九郎没有去找过张云雷。他一个瞎子,实在是没办法在荒郊野地里找一具尸体。接着开始战乱,想在乱世中苟且偷生已是不易,渐渐的就忘了。


 


只是偶尔睡着了,耳边总响起当年在戏园子听到的那出戏,缠绵的尾音弯弯绕绕,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

 


还有他第一次给张云雷算命数时,测出来的那四个字。


 


“命如飞絮。”


 


-END-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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